凤钦着人请来的帝师张远,听说是翰林院的博士,学识渊博,曾在太学任教,朝中不少官员都是他的学徒,完全当得上博学鸿儒,股肱大臣的美誉。
楚云颂前脚刚刚踏进御书房。
“臣拜见陛下。”
张远拢袖俯身,礼数周全,一板一眼的随时可以拎去作为典范。
现代社会里曾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学生,楚云颂对老师可以说有着天然的恐惧感,一看见张远就忍不住后背紧绷,见他行礼,当即上前。
“太傅不必多礼,今日朕就只是学生,有劳先生教导了。”
“微臣不敢逾越,君臣有别,该行的礼数,臣不能不做,谢陛下圣恩。”
今日是学习的第一天,张远有意先测试楚云颂的底子,由较难的《国学》开始,到《论语》,甚至启蒙入门书《三字经》都一一问过一些,楚云颂统统都……
答不上来。
放到现代而言,现在的她就是妥妥的学渣。
楚云颂脸色微红,有点难为情,但心想这也不能够怪她啊,除了大学中文系的,其他人中学积累的那点微末古代文言文知识,真的很难应对一个古代名儒的考问……
根本就没有穿越剧里女主吟首诗就能技惊四座那么简单。
问到最后,饶是张远的涵养再好,表情也僵硬万分。
“恕老臣直言,陛下您识字吗?”
楚云颂刮刮鼻尖,吞咽了一下口水,“还是认识一部分的。”
现代的简体字大多由繁体字简化而来,由此辨认个七七八八还是没有问题的。
可写出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张远令楚云颂所写的好几个字,一概写不出来。
“嗯……陛下从前不喜习字?”张远委婉问道,差点就没说皇上您是没读过书吗?
楚云颂登基之前,贵为先帝的血脉,按照惯例,怎么都会聘请先生教习,不说琴棋书画女红样样精通,但各有涉猎,精通一二总该有吧。
可那得建立在她真是个公主的前提下,而楚云颂的公主封号,都是登基前夕才急忙忙封的。
传说楚云颂的生母出身贫寒,还有人传其为风尘女子,但也曾宠冠六宫,从小小的应侍最高升为妃,封荣妃,独得先帝宠爱,见过其相貌之人,无一不评价其为红颜祸水。
直到在荣妃床底下搜出诅咒先帝的巫蛊之术,前一晚还温声细语的枕边人震怒万分,下令将其打入冷宫。
荣妃身后没有显赫家族撑腰,又没有儿子傍身,孤身一人,在人吃人的皇宫中风生水起的依仗,无非就是先帝的偏宠。
作为曾经的祸国妖妃,后宫嫔妃的眼中钉肉中刺,荣妃失去了先帝的保护,变得卑贱如蝼蚁,被人暗地里特意“关照”。
只能吃连猪都不吃的馊饭菜,寒冷彻骨的冬日,管事嬷嬷都能指派她浣洗堆积如山的衣裳,还故意当着她的面撕毁贵人的裙摆,累她被罚。
当时荣妃已怀有身孕,数不清的折磨轻易拖垮了她的身体,在强撑着生下女儿的当夜,就香消玉殒。
贵为皇女的楚云颂第一声啼哭响在冷宫,直到登基前夕,才被接出冷宫,有命活着已经是谢天谢地了,哪里有机会读书识字。
楚云颂沉浸在女帝的设定回忆中,未免有些伤怀,心情低落道:“不瞒太傅,朕自幼生在冷宫,是以并未读过什么书。”
知晓女帝身世的人不少,张远就是其中之一,不过他在此之前从未入过内宫,并不清楚内廷阴私。
但到底是个聪明人,在楚云颂稍微一提后,便陡然明白过来,似是扼腕叹息,后劝慰道:“陛下,学不在老小,此时犹未晚矣。”
虽然说自己是文盲方便了掩饰身份,楚云颂也有些汗颜。
“有劳太傅了。”
张远大概从未想过,在他晚年,官拜太傅,亲自教习当今圣上的时候,传授的不是什么帝王心术、权力制衡,而是教习懵懂学童般的识字!写字!
楚云颂最先学的是她的名字。
“恕老臣冒犯。”张远写得一手好字,遒劲有力,矫若惊龙,从他的下笔就可见一斑,“楚云颂”三个字,一气呵成。
轮到楚云颂亲自执笔,对照着临摹了半天。
下笔时,楚云颂犹如有着王羲之给的信心,停笔后,恨不得找个洞钻起来。
饶是张远涵养过人,也对着两张对比惨烈的字帖默立了片刻。
若说他那张笔走龙蛇,一笔一划皆是名师风范,更衬得楚云颂的惨烈,歪歪扭扭,有如三岁学童初学。
楚云颂心怀忐忑地等待点评,并未敢直视自己这位老师。
“陛下所书,甚是独特,假以时日,必将学有所成。”
楚云颂:“……”
古人说话当真是艺术。
不过这好歹也是自己穿越过来写的第一张字帖,非常有纪念意义,还是得收藏起来。
楚云颂叠好纸张,准备放在一边。
张远抽出一本陈旧的古籍,面露怀念之色,幽幽感叹:“臣曾有幸侍立先帝左右,当时先帝还是皇子,还未登基,可惜时过境迁,再见陛下,未免有所怀念。”
对于自己这个便宜老爹,楚云颂没有见过面,所以也没有多少感情,纵然有铭刻在血脉中的亲情,恐怕也早已随着原女帝凄寒的冷宫生活,磨灭得一干二净。
不过楚云颂虽是当故事来听,也有点被张远的情绪所感染,怅然若失道:“可惜父皇不在了。”
“周室中兴,即先帝之灵犹未亡也,陛下,臣有一事进谏!”
张远用力按住手中古籍,苍老到瘦骨嶙峋手背青筋凸起越发清晰,早因年纪渐长而浑浊不堪的双目迸射出难以言说的狂热,声音由于激动而颤抖沙哑。
“现权臣把持朝政,内斗不断,大周皇朝已繁盛百年,再放任下去,迟早日趋衰落,再者,陛下位居尊位,有名无权,您甘心吗?”
“朕……”楚云颂哑然。
说实话,凤钦的存在,对于楚云颂来说,就是断头台上特定时候斩下来的刀,无形中像是有一座倒立的沙漏,细沙从细嘴壶倾泄而下,当清空所有,就是自己的死期。
张远豁出去一般,沉声而道。
“陛下,权臣凤钦,不得不除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