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钦平静道:“陛下口谕,命臣和陛下一同夜登城楼,陛下忘了吗?”
楚云颂心头剧震,她何止忘了,她简直是不知道有这一回事啊。
“是、是吗?”楚云颂敛了敛神,还好方才客套了一下才没露馅,便顺着凤钦所说:“那咱们现在过去也是一样。”
凤钦别有深意看了她一眼,转身往前,行至拱门,枯枝投落的阴影逐渐隐去他的踪迹。
楚云颂愣愣站在原地,一时间特别纠结到底该不该跟上去。
“陛下,车马已然备好,可随时出发。”
当姝慎主动现身时,楚云颂才惊觉方才这里不止她和凤钦二人,只是姝慎沉默侍立在旁,就像是墙壁边角的阴影一般,很难引起他人的注意力。
楚云颂点点头,跟上凤钦的去路。
紫宸殿外已有两辆马车静候,由姝慎引着,楚云颂上了其中一辆,车轮碾过积雪,细长的车辙延伸向皇宫正门。
楚云颂在车厢里抱着暖手的手炉,托腮看着低眉顺眼的姝慎,实际上正在发呆。
她果真没有猜错,保皇党起兵前夜,凤钦定然会进宫面圣,无论她是否真的派人前去召见,这个早已规划好的世界都遵循了这剧情走向,将凤钦送到她面前,这也就是女帝口中所说的“天命”。
“姝慎,这马车又是谁准备的?”楚云颂突兀问道。
“回陛下,为丞相大人所带进宫中。”
除皇帝外,其余人等入宫,马车都得停放在宫门口,就算是后宫妃子,也得改坐歩辇代步,唯有凤钦,根本无需楚云颂出面,亦能一路畅通无阻。
下车后,凤钦在前,楚云颂在后,登临高亭,二人皆是一言不发。
高亭中可揽城墙墙头全貌,禁宫重地,即便夜深,仍有禁军站岗、巡逻。楚云颂犹豫了一会儿,在凤钦对面坐下,中间隔着石桌,早已铺设好。
盘置糕点,樽中煮酒,四周宫人自觉散去,仅剩姝慎一人在旁服侍。
“陛下可以饮酒暖身。”
姝慎一双巧手上下翻动,将樽中酒倒至爵中,摆放在楚云颂面前,附在女帝耳边提醒道,又退回角落之中,宛若与黑暗融为一体。
凤钦从头至尾,未发一语。
酒是温过的,并没有想象中的辛辣,入口后甘醇馥郁,一股暖意自胃中延伸到四肢百骸,楚云颂死死攥住酒杯,心神不宁。
许是酒意上头,斟酌间,她说了实话。
“凤相,朕不曾遣人召你入宫。”
寂静中无人回答,楚云颂只听闻自己的呼吸声越发沉闷,她放下酒杯,吐出胸腔中结郁已久的一口气,“虽然今夜的月色很是不错,但此处也并不算什么赏月佳地,不是吗?”
也没有人敢冒她之名召见凤钦,就算有,以他在宫中的眼线,难以瞒天过海。
唯一能让凤钦动身的理由,只有他自己。
“所以凤相深夜进宫,到底所谓何事。”
楚云颂抬头直视凤钦。
清朗月光下,对坐的凤钦垂眸,闻言修长五指舒展开来,漫不经心把玩手中的青铜酒爵,道:“臣也是如陛下所愿罢了。”
凤钦起身,白袍遮挡住部分月光,覆盖阴影于楚云颂眼前,却也挡住了些许森寒之意。
他的目光越过女帝,看向她身后的苍茫黑夜,冷白月光映缀眸间一点寒芒,举步向旁边走去,凭栏而望,“京都确实平静太久了。”
楚云颂茫然跟上。
忽然乌云聚顶,遮挡住高悬天际的明月,天地间宛若垂下一块幕布,亭中也没有点上灯火,举目望去,暗无边际,空中突兀飘下细雪,落在发梢眉间。
正如凤钦所说,深夜的京都是最为平静的,城中实行宵禁,放眼望去,皇城城内皆是一片漆黑,又正值寒冷冬季,万物似乎都已陷入沉睡。
但就像暂时蛰伏的猛兽,终究会清醒,将人吞噬殆尽……
楚云颂伸出手,看着细雪无声落在掌心,又被风吹去,有些出神。
掌心早在她伸出去的时候就已被冻僵,所以她不是很能感受到细雪的寒冷,哪怕用手指研磨成水,也只是一阵凉意。
楚云颂像是看到了什么,猛然收回手,身体前倾俯身往外,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收缩。
也是那一瞬间,皇城的平静假象被撕裂两半。
她站在亭中,巍峨城墙俯瞰眼中,皇城全貌尽收眼底,也能看到此时她所以为死寂无声的浓重夜色当中,更深沉的黑,如潮水、如蝗虫般涌来,吼声渐变清晰,破空而来。
乌云压得更低,风中落下鹅毛大雪,高处的寒风呼啸,刮在脸上刺痛如刀,但耳边只有叛军的行进之声不停,皇宫城墙,乃至楚云颂所站立之处的地面,都震动起来。
“敌袭,点火!”
哨兵站上墙头,吹响哨子,城墙自正门开始点起烽火,迅速向两边蔓延,火光映照城墙亮如白昼,同时也照亮了城墙之下。
楚云颂紧紧扶住石栏,俯身向下看去,面色苍白。
密密麻麻的兵马从远处涌来,骑兵在前,仿佛能听见笨重的马蹄声夹杂在怒吼声中,落后一步的步兵全身盔甲,反射橙红的火光,攻城之势势不可挡。
自楚云颂的视角,单个士兵在她此时所站高度,微小如蝼蚁,但汇聚起来如海如潮,杀伐之气冲天而起,在真正的战争面前,她第一次感觉到自身的渺小。
“……是他们吗?”楚云颂喃喃道。
魏和珅终是如原书中那般发动叛乱,于深夜子时大开城门,叛军长驱而入皇城,汇聚皇宫城墙底下,如成群的虎狼,随时可以准备吞噬掉这座自建立以来,已平和了几百年之久的宫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