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衍煦拢了拢披风,起身道:“别在这里吹风了,进去说吧。”
少顷,两人坐在屋子里,脚边是那两个青年找来的炭盆,炭火烧得正旺,驱散了屋子中的寒意。赵衍煦也正式给林执介绍道:“这两位都是连祁手下的将士,自己人,可以信任。”
两个青年被晋王殿下一句“可以信任”说得诚惶诚恐,其中一人忙道:“末将名叫张谦,这是末将的堂弟,名叫张廉。王爷和姑娘在此休养期间如有差遣,尽管吩咐就是!”
林执冲他二人点了点头,算是打了个招呼,两兄弟便退了出去让赵衍煦与林执说话。
“去岁腊月初,我母妃过世……”赵衍煦猝不及防地开了这么一个头,林执几乎瞬间就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即逝的伤感。
晋王殿下的母妃也就是齐妃娘娘,林执还是知道一些的,民间也都知道晋王殿下孝顺,齐妃病重的几个月,他一直在四处求方问药,可还是没能留住齐妃。腊月初,齐妃还是走了。
赵衍煦整理了一下情绪,才继续道:“那日本王恰好得了副新药,晚了半个时辰才进宫,到母妃的病榻前,她已经不行了……”
林执:“……”好好的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情况?
她一脸迷茫地等来了赵衍煦的下文:“母妃临终前,只来得及告诉我,到安乐县,找一个人。”
林执下意识开口问道:“找谁?”
赵衍煦面色有些古怪,好一会儿才吐露了内情。原来他的母妃话还没说完就咽了气,只留下句“去安乐县,找,找林……”便撒手人寰。
林什么?林叔林婶林伯林爷?无数可能在眼前,一个一个找过去,天知道要找到哪辈子去。
林执没有将心中的话吐出来,老老实实地等着赵衍煦继续说:“恰逢北境巡察一职无人肯担,我便自告奋勇地领了差事一路北上,不想中途着了我那两个皇兄的道。”
赵衍煦转头,看了林执一眼,又道:“所以我觉得,你我之间的联系不会太浅。”
林执头疼道:“也不见得吧?就算我们家的事真的跟圣上有关,也不见得我们家的谁就是你要找的人。”
“的确不见得。”赵衍煦漫不经心道,顿了顿又补了一句:“可我就是想赌这么一把。”
林执:“……所以你才一路与我同行?是想找什么?”
赵衍煦不语,林执冷笑着继续道:“晋王殿下,依鄙人之拙见,您母妃说的那人即便在我们家,也不该是我,兴许早就被一把火烧干净了,您赖在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身边,属实是浪费时间!”
打从去岁腊月二十五那晚的劫难过后,林执心中也一直压着一股火,这股火压得太久,久到林执自己都感觉不到,却在这样的当口毫无保留地尽数释放了出来。
林执仿佛被他那一点就着的祖父附了体,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一种“我很生气,想杀人,别惹我”的复杂情绪,然而晋王殿下八风不动地看着她,丝毫不把她这点小情绪放在眼里。
终于,赵衍煦开了口:“丑丫头,你也不必那么激动。”
……他还是别开口了。
林执心头的火气蹭蹭蹭窜到了顶峰,却被赵衍煦接下来的话浇得再燃不起丁点火星:“若我要找的真是你们家的人,真的被一把火灭了口,那么你要查的其实与我要查的是一件事。”
对啊!林执木呆呆地看着他,脑中的火气纷纷给理智腾出了地方,开始有空去思考赵衍煦的话。
赵衍煦适时补充道:“我还未出京城时,就查出我母妃的死因可能与圣上有关。若月隐庄的惨剧也是圣上做的手脚的话……”
那么他们的确是有太多理由合作了……
林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床铺上的,稍微清醒过来的时候,外头天都已经黑透了,她是被一阵冷风吹醒的——床前的炭盆都灭了。
林执抱着被子坐了起来,有些睡不着,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焦虑些什么。赵衍煦已经交代得这么清楚了,接下来她只要跟着赵衍煦回京,顺着当今圣上这条线查下去,肯定会有收获。
可是,为什么心里依旧这么焦躁呢?总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捷径,不是那么好走的。
林执头疼,疼得忍不住想要撞墙,在床上滚了两圈,觉得今晚八成是没的睡了。
她睡不着的时候,就不肯老老实实地躺着,翻来覆去折腾了一阵后,林执豁然起身,披上斗篷推门出去。
村子很小,入了夜更是万籁俱寂,天气冷得连后院人家看门的狗都懒得哼哼。
林执在笼罩于夜色中的小院里踱了两步,静谧又冷清的氛围渐渐抚平了她心中没来由的焦虑,无意间一抬头,脚下便是一个趔趄——墙头上正坐着个人,背着月光的黑魆魆的人,一条腿曲起搭在墙头,另一条腿垂下来无规律地晃荡着,整个人都透着股闲散的意味。
林执本能地辨认出那身影是赵衍煦,这才没有真的栽倒,哭笑不得地压低声音道:“晋王殿下,您好歹出个声啊?”
赵衍煦不语,仍维持着那个坐在墙头的姿势俯视着她。
原本只想着趁着夜半无人出来散个心,在偶遇了晋王殿下,又被他这么看了一阵后,林执就没什么心情了,她冲赵衍煦挥了挥手,道:“晋王殿下您慢慢看月亮哈!我回去睡觉了。”
她话音刚落,转头便走,却不想赵衍煦忽然出声叫住了她:“过来。”
林执:“……”
她在原地僵了一阵,最后还是走了过去,站在墙根底下仰头看他。
赵衍煦看了她一阵,忽而问了句:“睡不着?”
林执“嗯”了一声,这么仰着头看人真的很累,为了自己的脖子,她没怎么犹豫便跳上墙头坐在赵衍煦旁边,扭头看着他反问:“怎么?晋王殿下想找人谈心了?”
离得近了,林执便能觉察出他身上散发出的一丝忧郁以及……酒味?林执还没来得及细想,就觉什么东西丢了过来,本能地伸手去接过,才发现是个圆滚滚的小酒坛。
林执这才发现,他那边的墙头上还吊着几个酒坛,不用想都知道,是那两个小将士弄来的。
感情这人说得太多,自己也不好受,半夜跑院子里借酒消愁来了。
看在酒的份儿上,我就勉为其难陪您老人家在墙上坐会儿!林执如是想。
赵衍煦没再看她,仰头又喝了一口酒,整个人都显得更加沉闷了起来。
林执等了半晌,见他除了分给自己一坛子酒外,一句话也不说,一时有点想不通他叫住自己是要干什么,忍不住唤一声:“晋王殿下?”
“嗯。”赵衍煦应了一声,目光重又落到林执的脸上。好一会儿,他终于开口:“你……想你的家人吗?”
那还用说?林执默默翻了个白眼,心道这人果然还是惯于哪壶不开提哪壶。
从林执记事以来,祖父对她虽然严厉,但那也是以为寄予了厚望,若旁人说她什么不好,老爷子第一个跟人急。爹娘作为知情人,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儿为了爹娘的谎言吃了那么多苦,更是格外心疼她,纵容她。三位姐姐更不必说,从小到大,她有什么事不愿意跟爹娘爷爷说,也都会找姐姐们,她总觉得爹娘虽没跟姐姐们明说,但姐姐们都知道。
一夕之间,这些可亲的面容尽数消散,林执怎么可能不想?可是她只能努力让自己忘记,不去刻意地思念,不让过分的伤感带走她本就不多的理智。
可是经赵衍煦这么一提起,林执才清楚地意识到,她长大的地方,陪伴她长大的人,不是那么容易说忘就能忘的。
林执的鼻子又有些泛酸,她仰头将剩下的小半坛酒喝干,眼泪被冲了回去,她哑着嗓子念叨了一句:“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烦人!”
“是么?”赵衍煦似乎是笑了,顿了顿才道:“看你这些吃得下睡得着,还以为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呢。”
林执默不作声地颠了颠手上的空酒坛,估算着直接砸死晋王殿下的可能性有多大。
赵衍煦又道:“丑丫头,这一切结束后,你打算做什么?”
林执努力无视他的称呼,以免她真的一个不小心将酒坛照着他的头丢过去。她翻了个白眼,没好气儿道:“现在想这些太远了吧?以后的事,谁知道呢!”
赵衍煦看她一眼:“是啊,太远了……”
林执无语半晌,终于忍不住问:“我说,你叫我过来就为了分我一坛子酒的?”
就没别的话要说了?
赵衍煦默不作声地又丢过来一坛子酒。
……
多好啊!不是为了分一坛,是为了分两坛的。
林执来者不拒,捧着酒坛喝了一大口,顿了顿,突然自顾说道:“我啊,这几天总是会想起我爷爷。”
赵衍煦看了过来,等着她的下文。
林执:“我爷爷这个人,固执、刻板又严厉,对我更是如此,我的功夫大半都是他教的,偷懒或者学不会,他就用他那死沉死沉的拐杖追着我打。”她说到这里,笑了起来。“最开始被打得的确是疼,后来他就跑不过我了,如今想想,我轻功能这么好,都是老爷子打出来的。”
“我爹的性子一点都不随老爷子,温柔得很,这些年也总是最惦念我的。他总觉得我一个女孩子,却被老爷子拿来当男孩养是委屈我了,教我功课的时候也总是背着老爷子放水,最后的结果就是老爷子一揍揍俩,也就我母亲能为我说上两句好话了,我爷爷碍着面子不跟儿媳妇计较,其他人……呵!”
月隐山庄内,实在是存了太多美好的记忆,现在想想,即使挨打都好像是美好的,如果老爷子还能冲过来打她的话……
林执不是那么容易伤感的人,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,转头对赵衍煦道:“对了,你之前说你父皇拿你当靶子,实际是想保他的小儿子做储君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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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一章第十一章 齐妃的遗言
作者:进酒 更新时间:2020-02-05 09:21:14 字数:3371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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