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的时候,雪小了一些,梅花枝头落了一只画眉鸟,李晟拿着弹弓要将它打下来给阳儿玩,却被我制止了。
李晟本是不喜欢我,如今望我的眼神里,更多了一丝嫌弃之色。
劝君莫打枝头鸟,子在巢中盼母归。这么简单的道理,他怎么不明白?
我踏着雪花往林子深处走去,李琅忙着照顾阳儿,李绚忙着听线人汇报宫中的事情,李晟则着忙寻找新的猎物。没人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。
越走越深,我回头望向帐篷已是看不清,我忽然想就这么跑掉,再也不回头。
可是我能跑到哪儿去?山里雄狼的嚎叫声让我颤栗不已,不大会功夫,我就迷路了。
我围着那一刻松树转圈圈,走来时的脚印被新下的雪花所覆盖,我一下子就慌了。
“我带你回去。”昨夜的白衣男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,突然站在我面前。
他依然风度翩翩,可却不再似昨夜那么迷人,也不至于让我神志迷乱的随着他走了。
“你是谁?昨晚上……”我不知道想问他什么,但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,可又说不出来。
他把玩着手中的玉箫在空中转了个圈儿,不知打哪儿甩出一截白绸子,将我缠住,拉到他面前。
我闻到他身上的清香,望着他的脸,忍不住伸手去抚,他揽住我的腰肢,轻轻在我耳边道,“我叫银钩。”
他温热的气息吹进了我的耳朵,让我一下子臊红了脸。
此时,他收去绸子,将我松开,雪落在我的脸上,让我清醒了过来。
再望他,已不觉得有刚才的情欲。
“昨晚不就是如此,幻术而已。”他低垂下眼眸,带一丝落寞。
因为离得近,我能够察觉到他的皮肤带一丝病态的苍白。
他会幻术?那应该不是常人?为什么一路跟着我,只是巧合?为什么对我施幻术?我有许多的疑惑,出口的却是,“宝帘闲挂小银钩。你的名字,很好听。”
他听见这话,嘴唇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,轻轻说,“合儿,也很好听。”
“你在唤我?”这名字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,难道是我的小名?他认识曾经的我?
身后有人在寻我,是李琅。我盯着银钩的白衣,他似这飘落的雪一样,好像下一秒就会融化在风里,消失不见。
他一踏树干,借力离开了,看样子轻功不错。
我伸手想去抓,触到的只有雪。
“云儿,怎么在这儿?”李琅将我脸上的雪花擦去,替我暖手,这姿势与李绚一模一样,可李绚不曾这么关心我。
“出来转转,迷路了。”我抽出手,抱住李琅,他的胸很宽,身子很暖,完全可以让我依偎在其中。让我冰凉的躯体有一些知觉。
他顿了一下,将双臂合住,搂紧了我,“怎么了?”
我摇头不语,他的怀抱,很安全。
“回帐子去吧,别着凉了。”李琅牵着我的手往回走,快到帐子的时候遇上了李绚,他见我们十指相扣的手,轻笑一声道,“皇兄既然如此宠爱臣弟送的姬者,看来臣弟眼光还不错。不如下次臣弟府上有了新人,再送给皇兄。”
“麻烦了。”李琅点头应允,掀开帘子让我进去。
我在心里“啐”了李绚一口,他还想在李琅身边放多少眼线?
“主子,大事儿不妙。”有侍卫在门口通禀。
照理说冬日狩猎期间,没有什么要紧事儿是不会有人来打扰的,莫非宫里出事儿了?
李琅嗓子一沉,道,“进来。”
那侍卫听到后掀了帘子进来,跪在李琅面前行礼,一身衣袍上雪粒子夹杂着尘土,这风尘仆仆的样子,应是从宫中刚赶来。
他正要说话,见帐子里还有我在,便支支吾吾的。
我会意,推帘子要走,却被李琅唤住了。“无碍,你但说无妨。”
“皇上这两日收到群臣递上去的折子,有近一半是说龙将军私自里通外国,与西岳勾结。皇上一怒之下,将龙将军关于天牢之中,收去兵权,等候处置。皇后娘娘知道这事儿后,就变得精神恍惚了。”
李琅听见这话,猛然一惊,倒退几步,摇头喃喃,“不可能,不可能,舅舅一直深得父皇器重,这么多年为我凌国立下汗马战功,父皇怎可听信谗言?”
又拉起那侍卫询问,“你在哪儿当值?”
侍卫抱拳低首,“奴才是立政殿的人。”
“这事儿其他皇子可知晓?”李琅的深锁眉头。
“奴才是快马加鞭赶来的,应该还没人给其他皇子通信儿。”侍卫回答道。
李琅点点头,“你先回去吧,若是有人盘问起,就说是皇妃担心天寒,给小殿下送衣衫的。”
“是。”
待那侍卫退下,李琅虚坐在椅子上,我靠近他,只见已是满头的冷汗。我找了帕子帮他擦,良久道,“我装病吧。”
李琅不解地望着我。
“我装病,你就说我是犯了寒症,不能长期在这野外冻着,先行带我回宫修养,其他人应该不会疑心。”我小声道。
“嗯,就这么办,谢谢。”他回之一笑,这笑容却苦涩万分,应该是在担心龙将军和皇后娘娘吧。
我找了一些冰块来,放在唇上抿着,寒冷万分的冰不禁让我瑟瑟发抖。
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李琅见此,急忙要拿下丢掉。
我摇摇头,直到见到铜镜中的自己嘴唇乌紫,双眼无神,才罢休。这一番折腾下来,我倒是虚弱了不少,低着嗓子对李琅道,“做戏要做足了。现在,还劳烦你抱我出去。”
他眼眶有些湿润,将我横抱而起,走出帐子。
“父亲,姐姐怎么了?”阳儿率先跑过来询问,他的声音成功引得了众人的关注。
“皇兄,这女人怎么了?”李晟也走过来问。
“她患了寒症,本宫就不在这儿多呆了,先行回宫,以免让她传染他人。阳儿,你就跟你五叔在这儿玩,过两日一起回去吧。”说完,便让人准备马车,这便要离去。
阳儿嘟囔着,“父亲为什么不带着阳儿一起走?”
李晟蹲下身,半是怨念半是玩笑地回答,“你父亲有了这女人,便不会理你母妃了。过些年头,那女人再给你生个小弟、弟,你父亲便也不会理你了。”
“阳儿不准。”阳儿一撇小嘴,要哭出声来。
李琅听见,一狠心勒马,“驾”一声,自行赶马车离去。
我躲在马车里,披了好几件衣裳,还是觉得冷。挨几个时辰就回宫了,忍忍吧。我对自己道,可是回宫了,也许就更不安生了,想到这儿,我不由得更为无奈。
半夜,终于赶回了宫中,出宫时不曾检查的侍卫在此刻却严厉起来,说是怕混入乱臣贼子,这话说的李琅不禁大怒,“何处来的乱臣贼子?”
我一把将头上束发的玉冠解下,掀开帘子让侍卫们看清楚,“你们觉得我一介弱女子,能是贼呀还是官啊?”
“她是本宫的女人。”李琅一记马鞭挥出去,拦马车的两名侍卫硬生生挨着,跪下叩头。
“开宫门。”朱红的宫门缓缓打开,李琅火速而入,直往立政殿驶去。到了下马碑,迫不得已,弃车而不顾。
我也跳下马车,陪着他步行,直到立政殿。
一到立政殿的正殿门口,就见到皇后妆容不整站在门口,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。
“母后,您站在这儿做什么?”李琅将肩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皇后身上,心疼道。
皇后瞧见李琅,神色清明了一些,拉住李琅道:“琅儿,母后昨儿个瞧见小歌了,她跟本宫说呀,她住的那宫殿冷,要搬来跟母后一同住。母后就在这门口等她,可这都一天一宿了,她怎么还不来呢?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?那怎么也不告诉母后一声呢?你派人去迎迎看吧。”
皇后贴身宫女听见这话,眼泪都出来了,跪在李琅脚边一个劲儿叩头,嘴里念念不停,“殿下,您快想想办法救救娘娘吧,皇上知道娘娘生病也不来瞧瞧,还不让太医来看,您快想想办法吧。”
“阿吉,你快起来”李琅很是无奈。
“母后,小歌她走了。”李琅红着眼圈对皇后道。
皇后听见这话,似是不明白,“走了?走去哪儿了?皇上要给她指婚是不是?嗯,十九了,该嫁人了。是哪家的权贵公子?”说到这儿,皇后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。
“不是嫁人。小歌四年前死了,从假山上掉下摔死了!”李琅吼了出来,这声音让皇后一震,瘫坐在地上。
“死了?对,小歌死了,早死了。我的女儿啊,你若是有点良心,怎么能抛下为娘的先走啊,娘在这宫里活了这么久,到如今哪还有个盼头啊。”皇后此刻早已不记身份,嚎啕痛哭。李琅蹲下身轻轻拍着她的背,陪伴着她。
院落里的宫人,全都跪了下来,沉默不语。
我也忍不住流泪,我的母亲是不是也这样思念着我,为我哭泣?
这个冬,更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