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十八。我离开故国,远嫁他乡。
一清早,就有人为我梳洗打扮。
此去凌国,纵然坐最快的马车也要一月有余,可喜婆与我讲,说我在路上需日夜着红衣,化浓妆,为做这新嫁娘而讨足喜气。
我听见后便在暗地里连连咋舌,这是讨喜气还是为了接阴气?
临走前,我也没见到皇帝一面,尽管我是作为皇亲国戚嫁出去的。
尚书带着一家老小给我跪拜,无论他们是否心甘情愿,我都踏踏实实受了这个大礼。
临走前尚书递给我一个盒子,说是皇帝送我的。
我捧着那盒子,觉得沉甸甸的,心里猜测可否是装着皇帝因为心中有愧,而给我陪嫁的金银。
上了马车,我早已令人在上面垫满了软榻。既是郡主,总该有个郡主的样子。
车子行了起来,我用食指拨开木盒上的银片,将盒子打开来,上面是一摞纸,打开是一沓银票,三万两,扣着官印,应该可以在凌国兑换。
那银票下面有一张帕子,裹着一块玉佩,玉佩看起来不含杂质,可我也不知价值几何,上面是普普通通的盘长图案。
帕子上用朱砂写着一句话:地转天旋千万劫,人间只此一回逢。当时何似莫匆匆。
不是说了皇帝相赠?我读着这词,却怎么都觉得像是旧识。
我将银票放进木盒,玉佩系在脖颈上,举着帕子左看右看那一句话,也未领悟出其中真谛。不由得长叹一口气,倒在马车窗上,撞得马车晃了一下。
“阿萝,你说之前我可不可能认识他?”我没头没脑问了一句。
阿萝刚坐稳了身子,就听见我这话。下意识反问了一句:“谁?”然后又顿时恍然大悟,小声道:“您说皇上?”
我点头。
阿萝却一个劲儿摆手,“不可能。这新皇才登基两年,之前也一直居于京城,小姐您怎可能见过呢?”
我一想,也对,自己又不是天生的皇家命。
“当时何似莫匆匆,谁是你匆匆而过的人,谁又是你独视目成,居于高位而不能遗忘的藐姑仙子呢?”说到这儿,我自己脸上一烧,也不能听闻这年轻皇帝俊朗多才,便惦念上,自己也是个即将为人妇的人了。
尽管,这是一场荒唐到荒谬的婚礼。
一路上,我在这摇曳颠簸的路上,一点都睡不着。
深夜,我望着群星,脑中想念着尚书府每晚听见的箫声。
接下来的日子,马车没再彻夜停过,无休止的赶路,二十几日后,终于抵达了凌国境内。
又是五日,进入了凌国皇城,南阳。
可是这十七日里,我再也没听到过那人的箫声,似乎那日晌午所闻,不过是我脑海中浮现出的一场黄粱。
城门守卫的一声令喝使我回过神儿来,马车停了下来。
“车内何人?”
有侍卫下马,将公文递过去,守卫仔细看了一眼,拧着眉头摆手,“进。”
恰巧风吹帘子,让我瞧见了他嘲讽地目光。
“小姐,您在看什么?”阿萝好奇地询问。
“没什么,到了南阳,应该会有臣子来接应我们吧。”我道。
不出我所料,走了不出半个时辰,就有一骑快马赶到,说是四王爷派来的,让各位贵客随他去,到王府为大伙接风洗尘。
由于这人手中握着王爷赐的令牌,故此我们一行人便随他去了。
阿萝将帘子掀了个角儿,望了过去,看见那人高大的背影,又将帘子放了下来。询问我,“小姐,您说怪不怪,您既是和亲过来,应该直接接到皇宫去啊,半路怎么杀出一个四王爷?这四王爷也不知什么来路。”
我摸了摸鼻子,耸肩道,“你可别忘了小姐我早失去了记忆,国家都分不清楚,更何况邻国王爷的来路?”
见阿萝不语,我一笑,也沉默下来。
其实不甚了解是真的,但通过在尚书府查阅书籍,当前大抵局势也是知道一些的。
天朝江山,四国傲矗,东藩北金,南凌西岳。
遍洒四处,狼子野心,四国中属藩凌二国为首,国中各具雄兵猛将,心中皆是想平了整个天朝,一统天下。
可怜西北二处,只能常年提防,不松警惕,镇守边关,有半点风吹草动,便顾忌万分。
但金国建德八年,这一切好似有了些变化,凌国先帝离去,继位的凌诺帝是个昏庸皇帝,祖辈守了两百多年的江山,此刻竟然有些动摇。
泱泱大国,百姓只求丰衣足食,但那挥霍的君主在位数年,凌国在上荒淫无度,在下便是民不聊生。忠臣进谏,凌诺帝便只当听不见,若是惹恼了,甚至要诛上三族才甘心。
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没多久,水能载舟、焉能覆舟,当国镇远将军李恒带领士兵杀进皇宫,砍下了凌诺帝的脑袋,自立为王。不知该喜还是该忧,李恒治国有道,眼识良才,带兵打仗数十年竟是将兵书上的战略用在了朝堂上。
只可惜另外三国,也不得不防了。
现如今就说凌国,已是易了主子,而这李恒也早已驾崩,由其五子李灼继位多年。所以现如今的情形,我倒是当真不知晓。
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。谨慎、谦卑总不会有错。
当马车再一次停下,帘子被人掀起,有仆人蹲在地上等我下车的时候,我知道终于可以透透气了。
由阿萝搀着,踏着那仆人的背下来,又示意他起身。我转身望着王府门口一左一右立着的两只石狮,见左侧那只头微大些,两只前爪搂着一只绣球,张口似笑。右面那只瞪目闭口,身侧护着一只小狮崽,不由得笑出声来。
“小姐,您这又是笑什么?”阿萝扯我的袖子。
“这四王爷府的钱财,看来是想只进不出。”
我话音刚落,就见朱红大门被人拉开,一位头戴金冠,墨发长垂,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走了出来。近看,只觉得有一股松香扑鼻,再观其容貌,倒是剑眉星目,气宇非凡。“只可惜……”
他露齿一笑,扬眉问我,“只可惜什么?”
我暗自一惊,却故作轻松姿态,拜了一拜,道,“金国苏云儿见过四王爷,初来乍到,还恕小女刚才的无理。”
只可惜你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,不知掩盖了你多少心思。
他伸手佯作要扶起我,可却又与我手臂隔了段距离,我便退后一步,自己立直了身子。
“郡主切莫多理,来者是客。况且这一遭和亲过来,便也快与本王成了一家人不是?论起来,将来本王还要称你一声三嫂。”
我抬眸盯着他的眼,缓缓道,“不敢当。”
他与我对视片刻,目光却尖锐的似一把利剑要刺穿我。
有一会儿,他又放柔了神色,扭头来道:“王石,过来。”
门口候着的中年男子听闻,上前两步赶过来,曲着身子等候这四王爷的差遣。
“长欢郡主,这是府上的管家王石。本王稍后还有些小事需要处理,住处本王都吩咐好了,便让他带着你去安置。如果有什么需要,也尽管讲。晚些时候,本王设宴,为你接风洗尘。”
我见他这就要走,连忙开口问他道:“云儿这便有一事相求,可否这段日子,暂且不着这一身嫁衣?”
这嫁衣于其他女子而言,寓意着百年好合,终身圆满。
可是于我而言,这却是预示着我的死期将至。
“不可以。”他扔下这三个字,转身就走,将我一个人留在原地,全然不顾。
我咬住嘴唇,心中有怒火,却无法发泄。也不怪他,皇上下的令,他一个王爷哪敢不从?
王石倒是恭恭敬敬,“郡主,请。”
我无奈地叹了一声,招招手,示意大家卸了行李跟进来。
这王府内沉静的有些怖人,穿过假山,走过长廊,这一路上不见半点花草,死气沉沉,如同四王爷身上那玄色的衣袍一样。王石引我到了一处灰砖青石的屋舍前停下,匾上书了三个字,聚福斋。
“王爷吩咐奴才,让您住在这儿。”王石说完这话顿了顿,似是鼓起好大勇气,又多了句嘴,道:“王爷说,‘住在这儿的,都是有福之人。’”
我听闻这话,心头一酸,福气?我一个即将嫁给死人的女人,能有什么福气?这四王爷是诚心羞辱我吗?
“郡主,皇上吩咐过,送您到凌国,有人接应您,便可连夜赶回去复命。”随我来的那一行人,除了阿萝,此刻都跪在我面前。
我摆摆手,眼眶一瞬间有些湿润,“回去吧,路途遥远,一路小心。记得帮我带句话,一切安好。”
“是。”他们就这样走了,从何处来,归何处去。阿萝早已泪流满面,止不住抽泣。
“王管家,让你见笑了。”
王石见我这样说,有些诚惶诚恐,“郡主言重了,奴才受不起。”
我从怀中掏出一只簪子递过去,“这些日子,还得叨扰,麻烦了。”待他接下,便跟着阿萝二人抬了箱子进院子去。
“阿萝,你想家的话,跟回去还来得及。”我见院中有石凳,便搁浅下箱子坐了下来,轻轻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