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四人的卖身契攥到自己的手中时,仿佛手握生杀大权,苏知娴几乎不用怎么演,灵魂深处的职业本能便透过肢体和眼神体现了出来。
这一刻,她气场全开,曾经演过的女帝瞬间附体,好似睥睨众生的皇者降临。
碧青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主子,对方那平静深邃的眼眸直直望向自己时,她心底深处竟不由想要产生一种顶礼膜拜的感觉。
当前屋子里只有苏知娴和碧青两个主仆,其他人都被苏知娴找个借口,远远地支到院外去了。她之所以选择碧青来帮自己,主要还是看中对方的行事稳重和宠辱不惊的心态。
就像现在这样,她虽然震惊,但依旧稳稳地站立一旁,没有任何失态之举,更叫苏知娴高看她一眼。
“碧青,你来我身边伺候也有八年了,还有七年你的身契才到期,有没有想过早日自赎出府,和家人团聚?”
苏知娴示意碧青坐下,并往她面前推了一杯茶,用一种平等交谈的姿态看着对方。
“奴婢已经没有家了。主子大概不晓得,前两年在云州时,奴婢的家人曾来找过奴婢,说要帮我赎身,结果却骗了我这么多年在府中的积蓄一走了之。后来奴婢才知道,是我那不争气的哥哥惹了官非,又骗奴婢的钱拿去给他填窟窿了。”
碧青略微自嘲一笑,“不怕主子笑话,奴婢进府近十年,为着那个家贴补无数,临了到了现在竟是什么银钱也没存下。哪怕奴婢是有自赎的心,也没那个能力了。”
她平静的语气中未见不甘和恨意,但苏知娴就是听出了一种淡淡的心灰意冷。
“这世上总是有这样的父母,为了儿子不断地亏着女儿。你说的对,这样只会吸血的家人不要也罢,留着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。”
苏知娴微微点头赞成她的决定,“你是个聪明人,知道什么该做,什么不该做,我最看重的就是你的聪敏知进退。眼下我就给你一个赎回自由身的机会,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?”
说罢,她将碧青的卖身契从袖兜里放至桌面上。
苏知娴是在用在这个举动表达自己的诚意,同时也是在告诫对方:你的生死自由掌控在我的手里。
看到契书,碧青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,垂头沉思了片刻,而后不急不缓地问道:“不知主子想要奴婢做什么?”
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,而是问了最关键的,可见其心思敏捷。
苏知娴淡淡一笑:“只要你替我办三件事,当然都是在你的能力范围内。这三件事若是办好了,我不仅将卖身契交还于你,另再赠你一千两银票,日后你离开京城去个山青水秀的小城镇生活,也足够你当一辈子的富贵闲人了。”
“当然,若是你还愿意在我身边伺候,我也会用这一千两银子在京中给你置办一套小宅子,将来哪天你若是累了或想嫁人离去,我依然会信守今日的承诺,还你自由身。”
碧青是个得力助手,说实话苏知娴很希望她能继续留下来帮自己,因此又补上后面那一句,进行挽留。
她不会强求对方的决定,争取过了就好,最后还是要看碧青的选择。
“奴婢作为一个下人,为主子分忧是应当的,怎敢挟恩求报。只盼望日后主子念在主仆一场情谊的份上,在奴婢想归去之时,给奴婢一个体面罢了。”
碧青略一思索便做了决定。
反正她现在无处可去,暂且留在五小姐身边也不乏是个好选择。何况她也很好奇,往日里那个软弱天真的小主子在亮出爪牙之后,会掀起何等风浪。
“好!碧青,他日我必不会叫你后悔今日的选择。”
苏知娴难得露出这些天最真切的一个笑容,惊艳了碧青的眼。
碧青发现,当自家主子不再表现地唯唯诺诺,坦露真实一面的她反而更叫人难以移开视线。若是再过两年彻底长开了,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。
苏知娴心里是真的高兴,瞧对方这说话的艺术,明明也是为她自个求了好处的,但偏偏碧青避而不谈两人间的利益交换,反而以情动人,妥妥的高情商呀。
有了这样一个双商在线的好下属,又有一个苏知雅那样聪明能干的好姐妹,苏知娴才觉得日后的生活总算是有些奔头了。
主仆二人一番推心置腹,既然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,苏知娴便不再隐瞒自己当前遇到的困局,并询问碧青的看法。
那日在赵家发生的事情,碧青通通看在眼里,关于赵大公子对自家小主子的心思她并非毫无所察,只不过那是主人家的事情,她一个下人不好置喙,便当做不知情罢了。
如今既然苏知娴问起,她也就畅所欲言。
“不知小姐是何打算?赵家您是想去还是不想去?”
碧青不愧心思聪颖,总能一语中的。
这件事最关键的确实是看苏知娴的想法,去和不去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处理方法。
“自然是不想去,也势必要去不成。”
苏知娴明确表示了自己的态度。
“那此事就得看二老爷和二夫人的意思了。大老爷和大夫人是管不到您这个侄女的亲事头上的,就是老太爷和老太太那边可能会有些麻烦。”
苏家各房的情况,碧青在府中当差这么多年自然是门清。
老太爷和老太太素来偏疼当官的大房一家,对二房的几位嫡孙子/女也不如大房那两个嫡出的大少爷和二小姐上心。
此事明显是大房那边跟赵家的人牵的头,两位老主子很可能是知情并且认可的。所以哪怕二老爷夫妇不同意,这事恐怕也难以善了。
“的确如你所说的这般,因此我并不打算依靠父母,想要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。眼下我有一个想法,说与你听听,你看看成不成?”
苏知娴示意碧青附耳过来,悄声告诉她自己的打算。
碧青听罢,认真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:“小姐您这个方法不是不可行,只不过伤敌一千却自损八百,对您的名声有碍,将来说亲恐也会被影响。”
苏知娴无所谓地笑笑:“命都要没了,还要名声做什么?那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,不过是被人说嘴几句罢了,不痛不痒的,有什么关系。京城永远不缺新鲜事,等这段风声一过,谁还会记得苏五小姐?”
她以前当明星的,还怕绯闻?
更何况她心里是巴不得不嫁人。上辈子活了三十几岁都没想过要嫁人,现在一下子缩水到豆蔻年华,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。
除非她是脑子有坑,才会选择早早嫁给一个陌生男人为她操持家务,相夫教子,可能还要面对一堆的妾室庶子……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。
“小姐心胸豁达,倒是奴婢多虑了。不过此事乃是大房给您惹下的祸端,没道理让他们置身事外,奴婢觉得可以这样……”
碧青小声地给出自己的建议,不断完善整个计划,听得苏知娴两眼放光。
“好!碧青,看不出来呀,你还是个小心眼的,有仇必报,这性格我喜欢。”
苏知娴哈哈大笑,既然已经在碧青面前解下马甲了,她也就彻底放飞自我,不用再端着掖着了。
碧青被夸得耳尖微红,也跟着抿唇偷乐。
这样明朗自信的主子,她也很喜欢呢。
应该说比起从前来,她更喜欢现在的小姐。
“只是这事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却不便。不管怎样,那些话都不能从咱们这边泄露出去,否则后患无穷。”
笑过之后,苏知娴又发起愁来。
此时她格外怀念上辈子的网络,只要找几个水军在键盘上敲下几行字,再买个热搜,想闹得怎么轰动都可以。
“奴婢有个自幼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,前些日子也来京讨生活,如今在建安城的一家酒楼做掌柜。府中内外几乎无人知晓奴婢与他的关系,此事若是交由他去做,倒是不怕会走漏风声,旁人也很难追查到咱们头上。”
碧青出了一计,苏知娴听罢觉得可行,可到底还有隐患存在。
“酒楼倒是个散布流言的好地方。只是你说的那人,可信吗?咱们要给出什么筹码让他帮忙,总不能叫人家白干吧。”
碧青突然有些脸红,小声嗫嚅道:“主子放宽心,他为人很是忠厚可信,且与奴婢的交情尚可,若是由奴婢出面请他帮这个忙,想来他是不会拒绝的。”
看着眼带娇羞的碧青,苏知娴蓦然反应过来,当即笑嘻嘻地打趣。
“哦?只是交情尚可,难道不是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吗?如果我没猜错,他此次估计也是随你入京的吧,倒是个有情有义的。”
碧青顿时俏脸通红,娇嗔道:“主子莫要取笑奴婢了。”
她虽没有正面回答,却是默认了她与那个邻家哥哥之间的恋人关系。
“不用害臊,你若是能得一个好情郎,做主子的只会为你感到高兴。我还是那句话,若是你这两年想出府嫁人了,随时可以提起,我必然会为你准备一份体面的嫁妆,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人。”
苏知娴轻拍着碧青的手,与她推心置腹道:“女子在世多有不易,你也才十七岁的大好年华,没必要陪着我将自己的前半生都耗在这样无趣的内宅争斗中。若你还念及我这个主子的好,将来嫁人之后依然可以为我办事。届时,你恢复了自由身,在府外行事还要更便利些。”
这么一想,苏知娴倒是觉得碧青出府嫁人,反而比留在府中对自己更有利了,当然前提是她还愿意为自己所用。
碧青陡然红了眼眶,起身给苏知娴重重行了一个跪礼。
这个礼她行的心悦诚服,情真意切。
“奴婢在此先行谢过主子的恩典了,日后必不会辜负您的一番厚望与信任。”
“有你这句话就够了,其实也是我离不得你,其他人都没你这般让人放心。”
苏知娴随手将她扶起,主仆二人携手在屋里慢慢走着,又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,直到院子里的仆婢在门外催促着吃晚饭,这才歇了下来。
苏知娴微眯着眼,看着紧闭的门房,冷冷地道:“碧青,咱们这归闲居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了,这些丫鬟婆子们个个懒散怠慢,实在不成体统。待此间事了,你与白翘四人就尽早帮着我归整一下院子里的人事吧。若是有人胆敢闹事,回头该罚的罚,该卖的卖,免得日后叫人笑话我屋子里的人没规矩。”
从前的苏知娴是个温和的性子,耳根子又软,纵容地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一个个地比她还像主子,也是时候该收拾一下这些光吃饭不办事的米虫了。
如今她已经彻底融入了苏家,只需要一个契机来合理转变自己以往的形象。她不可能一直装傻卖乖,而这个契机就是她今天所谋划之事所能附带来的好处,可谓是一举多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