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萝听我这样说,许是以为我要赶她走,慌忙用帕子将眼泪擦了个干净,蹲到我身边,拽着我的衣袖恳求道:“小姐,阿萝从来都没有家,小姐这些日子待奴婢如姐妹。以后奴婢就跟着您,您去哪儿阿萝就去哪儿。”
我望着她可怜的模样,心里不免闪过一丝同情。
“除了相依为命,我们还能怎么办呢?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。”那个四王爷,说去处理小事而暂时告辞,八成是想给我个下马威。
越想越觉得无可奈何,正巧一抬头看见院中有口井,便去打了水来,洗去了脸上繁重的妆容。
如此一来,虽是素面示人,倒是觉得很是清爽。
走进正房,装扮十分雅致,墙上挂着山水画,屋内点着檀香,多了一丝书卷气。
除了内室有梳妆的台子以及各种脂粉外,这地方倒真不像是来给姑娘家住的地方。
“阿萝,我们去烧些热水,然后洗个澡吧,还是几日前随意擦了擦身子,脏死了。”我扯起衣袖放在鼻子前闻了闻,虽然没有味道,但还是觉得脏兮兮的,忍不住皱了皱鼻子。
阿萝点点头,“好呢,奴婢也觉得该洗洗了,不然保不住虫子都要爬上来。”
“少说的那么恶心。”嬉笑一番,我忽而觉得心情好了些。
沐浴过后,换好衣衫,便有下人请我们去赴宴。
赴宴?鸿门宴还是赴死宴?
便是这么一个消息,让我刚觉得好些了的心情,瞬间又沉重了几分。
我深吸一口气,然后猛劲儿吐出来,对阿萝道:“阿萝,我做好聆听死讯的准备了。”
阿萝连连摆手,说这话丧气,可千万不要乌鸦嘴。
可我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,此刻我们两个人的心都在半空中悬着,落不得安生。
毕竟长这么大以来,冥婚这事儿谁都没经验。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。
来到花厅,我看见四王爷孤身一人坐在那儿,圆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,可我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
“郡主来了,请坐。”他起身相迎,待我坐定,他方才又随着我坐了下来。
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宴会,实则只有我们两个人。
有人说是四王爷尚未娶妻,而侍妾则无法登上大堂,更无子嗣,故而不得同桌。
我不知凌国究竟是怎样的规矩,只知道面对着四王爷那张冷下来的面孔,我这心,便也更慌了。
临死之前的这顿饭,却也不能热闹一点。
一刻钟过去,我始终没有开口,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,更不知道能说什么。
抬头望他,却见这四王爷比我还稳,不缓不慢地吃着东西。
好像这顿宴席并非是招待我的,倒是犒劳他的。
蜡烛摇曳,月上当空。
我终是忍不住将筷子撂下,先开了口,“四王爷,敢问云儿何时大婚?”
他听闻此言,抬头满脸疑惑地看着我道:“不想郡主竟然如此急迫做我三皇兄的妃子?”
如果正常来问这句话,我接下来的反应应该是娇羞地低下头,面颊双红,轻声喃喃,“才不是呢。”
可是我要嫁的是一个死人,一把枯骨,鬼才会急迫!
可是早定日子早踏实,不然我也是食不下咽,夜不能寐。
我见他没有急着作答,便以为他也不知道,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盐水鸡,哪知正欲放入口中,他却忽而来一句,“明日子时。”
我筷子上的鸡肉随着这句话掉落在地,白玉筷子与大理石地面亲切接触,发出一声脆响。
“明日?”我又试探着重新问了他一句,以为他口误或者我听差了。
“是,明日便是郡主与三皇兄的大喜之日。”四王爷面色沉重地望着我,详细而耐心地又解答了一遍。
我盯着这一桌子菜,忽然知晓缺少了什么。
少了一壶酒,最好是一沾即醉的烈酒。
“明日,郡主便从我这王府嫁出去。”
他应该是没忍心继续说下去吧,嫁入那皇陵去。
我没有继续坐下去的心思,便告退回到了聚福斋。
“阿萝,我明日跟四王爷讨个恩准,让你留在这王府吧,王管家人不错,你在这儿不会受什么委屈的。”我认真地嘱咐。
阿萝不肯道:“小姐去哪儿,奴婢就去哪儿。”
我本就心里堵得慌,见她这样说,也吼了回去,“跟去哪儿?跟进坟里头,陪着殉葬?”
阿萝泪珠子跟雨滴似的,噼里啪啦落在地上,我心里乱的可以,此时也没有哄她的心思。
推门进屋,和衣倒在床上,用被子蒙住头,沉沉睡去。
幕落朝起,一夜过的,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。
醒来时,已是午时。
我总觉得,没失忆前的自己应该是个不怕死的人,可是现在我觉得活着挺好的,不想死。
我躺在床上望床头幔帐上悬挂的玉蝉坠子,除了叹气还是叹气。
“郡主,可起了吗?”有人敲门,是四王爷的声音。
我心里暗自纳闷,他来我这儿做什么?
我忽而想起那阴曹地府之说,这可是临死前的索魂人?
我昨夜本是和衣而眠,此刻除了不够整齐外,也没什么不妥了。
一个将死之人,还会在乎自己的模样是否狼狈吗?
四处张望,却也不见阿萝的身影。
也不知阿萝哪儿去了,可否还在为我昨夜吼她而生气?
拉开门,见到四王爷换了一身丧服,我心里莫名“咯噔”一下。
他将一个包裹塞给我,道:“郡主,这盖头给你,晚上的时候,无论发生了什么,切忌不能让这盖头掉了,不然……”
他说到这儿忽然止住,神色复杂地望着我。
“不然什么?”相比起来,我更是着急,没准他一个暗示都可能是让我活下去的机会。
他躲开了我注视的目光,又将那抹笑容挂在嘴上,“不然以三皇兄的脾气,会生气的。”说完,他便转身快步离开,像是防备什么。
跟我这个将死之人,多说两句话也觉得晦气吗?
我将包袱解开,看见一张漂亮的红喜帕,上面绣着一双鸳鸯。
我心里暗道,李墨,若到阴间,夫妻一场,也请善待我。
“小姐,用过午膳,奴婢帮你梳妆。”阿萝捧着喜服走了进来,双眼红肿。
我点点头。
半个时辰后,我坐在镜子前,便任由她摆弄起来。
这凤冠足够厚重,上面镶嵌的珠宝数不清,压在脖子上沉甸甸的。
这霞帔也足够美,用金丝绣着云霞孔雀纹。
那双喜鞋也漂亮得很,两番布着朵朵祥云。
我再望镜中那张脸蛋,也似比平时更为娇艳,青黛朱唇,明眸皓齿。
对,美就对了,新嫁娘就应当是美的。
亥时,有喜轿来接我,十二抬的轿子,有喜娘,有仪仗,只是领头的不是高头大马,潇洒新郎,而是四人而抬的檀木棺材。
我蒙上盖头,当做什么都看不到。
阿萝跟在轿子旁边,小声跟我说,她望一眼那棺材便觉得心里发抖。
“别怕,阿萝,那里面不是尸体,只是衣冠。”我小声提醒她。
阿萝沉默,没再回答我。
从四王爷府临走时,我亦没见到他一眼。
轿子走过了最繁华的街道,走进了皇宫,走到了三皇子生前所居的龙兴殿。然后喜娘搀着我下轿。
“皇上驾到。”太监高喊,众人让路跪拜,我站在路中间万分醒目。喜娘不敢拉我,这里悬挂满了灯笼,黑夜如昼,所以皇帝来时,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我。
我蒙着盖头,什么都看不到。
皇帝似乎走到我面前,打量着我,然后开口询问,“你便是长欢郡主?”
我垂首,却不愿跪拜,“回皇上,正是。”
我不知道该如何自称,便略去了,横竖也是一死,何必拘于小节?
皇帝却笑了,“今日是朕的墨儿娶媳妇,不是凌国的三皇子纳妃,所以一切的礼节,便按照民间的来。”
由此可见,皇帝有多宠爱这个三儿子,宫廷的冥婚这还是头一遭,就好运气的让我赶上了。
可是,我除了知道这三皇子的名字外,连他的死因都不清楚。
除了皇帝与我,所有人都穿着丧服,白色的,沉静极了。
喜娘带我进殿,皇帝坐在前面,有人将一截红绸子放在我手中,然后拜堂。
我从盖头缝儿里,见到红绸的另一端,是个身着大红喜服的纸扎人。
我也没瞧见阿萝。
“礼成”,当恭贺声响起,我却更为惧怕。接下来,这“洞房”该入了吧,命也该断了吧?不是活埋吧?
我随着喜娘走进偏殿,正当我左思右想如何死的不那么惨痛时,忽然颈部似是被人重击一掌,我晕倒在地,不省人事。
红色,铺天盖地,到处充斥着血腥味,还有那些躺在地上,命丧黄泉的尸首。
我的手中握着一柄长剑,剑尖儿上还滴着血珠,我不知是他们的还是我的,但是我杀了人,很多人。
“在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,想要活下来,必须成为一个杀人如麻的人。”有人这样对我说,可我不知道他是谁,我亦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人?
因为活下来?
因为,必须要活下去。